有一種勞動，叫體力勞動,；有一種水，叫汗水,。

汗水，是從體力勞動者的身體內(nèi)流出的,，汗水里有體力勞動者的體脂,。因此，汗水洗滌過的皮膚,，就散發(fā)著油亮的光芒,。

如果，你見過農(nóng)人在田間的勞作,，特別是夏日,，你就知道，一位農(nóng)人在勞作的過程中,，會流淌出多少汗水,。

一人,，一鋤，農(nóng)人在田間鋤草,、耘田,。

一把鋤，鏟入土地中,，身體彎曲,，與地面形成一種近乎平行的姿態(tài)，然后,，前腿弓,，后腿蹬，握著鋤把的雙手,，用力一拉,，一鋤草就拉完了。如此往復(fù)地勞作著,，一段時間之后，汗水,，便涔涔地從身體的各個部位流出來了,。于是，農(nóng)人只好起身,，順手從脖頸上取下搭著的毛巾,，在臉上擦一陣，然后,，抬起頭,，用迷離的雙眼，望望天空,，望望空中懸著的那顆火辣辣的太陽,。甫一低頭，重新投入鋤地的工作,，汗水,，就又順著臉頰流下來了，而且,，是流個不止,，流個不止……整個勞動的過程，就是一個汗水不斷流淌的過程——“汗滴禾下土,，粒粒皆辛苦”,，一位農(nóng)人，對此,，是最有體會的了,。

日復(fù)一日,，農(nóng)人的臉，就這樣被太陽曬著,，就這樣被自己的汗水洗禮著,，于是，一張臉,，就變黑了,，變油了，變亮了,。那種黑,，是一種油油的黑；那份亮,，是一種油油的亮,；那張臉，就散溢出一種油亮的光芒,。

1980年,，畫家羅中立創(chuàng)作的特大號肖像畫——《父親》，獲“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”一等獎,，震撼當時畫壇,。

而當我讀到這幅油畫的時候，也徹底被震撼了：血管暴突的一只手,，端著一碗水,，手指，看上去是那樣的粗糙,、僵硬,；一張臉，布滿了層疊的皺紋,，溝溝道道,，仿佛有汗水正在滲出，那張臉,，黑而厚,，散發(fā)著油亮的光芒；一雙眼睛,，平視著前方,，淡漠表情下，內(nèi)蘊著一種泥土般的沉厚,、一種筋骨般的剛毅,。

這是一張典型的傳統(tǒng)老農(nóng)的臉。就是這張臉，終日,，面朝黃土背朝天,，經(jīng)過太陽的暴曬，經(jīng)過大地的炙烤,，經(jīng)過風(fēng)的吹,、雨的淋；融進了太陽的色彩,，融進了泥土的色彩,，融進了白天的色彩，也融進了黑夜的色彩,。于是,，形成了一張黑紅黑紅的臉，一張散發(fā)著油亮的光芒的臉——那是一張我們共同的“父親”的臉,。

而真正傳統(tǒng)的老農(nóng),，還有一個勞動的習(xí)慣——裸背——當然多在夏、秋季節(jié),。

裸背勞作,，或許是出于兩種原因：一是貧窮，二是習(xí)慣,。那些年代,，農(nóng)家日子貧窮，男人夏日里一般只有一件襯衫,，一件白色粗布做成的汗衫,，舍不得穿,，更舍不得終日被汗水浸泡,，以致腐爛，所以,，裸背勞動,，就成為了一種必然。然則,，多年之后,，我認為，裸背對于農(nóng)人來說,，更重要的,，似乎還是一種“習(xí)慣”：裸背雖然曬得很，但卻涼快,，況且日曬久了,、習(xí)慣了，也就不怕曬了。

日久之下,，一張裸背,，就被曬黑了，曬得黑黝黝的,，油光發(fā)亮,。

夏日在田間勞作，汗水在脊背上堆積,，大滴大滴的汗珠,，珠玉般在脊背上滾動、流淌,，仿佛有無數(shù)個太陽在脊背上起舞,，黑黝黝的脊背，竟然是散發(fā)出熠熠的光芒,。反射出太陽,，映照出田野的蔥綠的莊稼——一張裸背，與大自然渾然一體了,。

黃昏,，從田間勞動歸來。妻子打一盆清水,，為丈夫沖涼脊背,，那水沖到脊背上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脊背竟然是脫水的——只因脊背的那份油亮,。

晚飯之后,，月朗星稀，農(nóng)人拿上一只腳凳,，坐在月光下納涼,。月光照在脊背上，月光亮亮的,，脊背也亮亮的,，能映出空中的那顆大月亮，也能映出田野中搖曳的莊稼,，還有村口吹過的風(fēng),，納涼人月下的私語……此時，裸背,，樂如笑顏,。

而對于自己淌過的汗水，農(nóng)人并不以為苦,，因為他們明白：汗水的流淌,，就是一種力量的流淌，也是一種灌溉——對農(nóng)田的灌溉，對心田的灌溉,。而自己汗水的光芒,，則能照見勞動的成果，照見收獲的喜悅,；照見天空,、大地，照見希望,，和未來,。

□路來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