鄉(xiāng)村地理
從縣城出發(fā),,沿著一條省道北行60華里,,便來到了一個小鎮(zhèn),。這是平原上常見的小集鎮(zhèn),很小,,沒什么綠化,,到處光禿禿的,。小鎮(zhèn)旳主街不長,,兩邊分布著鎮(zhèn)政府,、郵局、供銷社等單位,,不遠處還有兩個豬肉架子沒精打采地站在街的中心,。因為有兩條公路在這里交會,再加上是鎮(zhèn)政府駐地,,于是就有了幾分繁華,。房子大都建在公路兩邊,,集中在去往我家鄉(xiāng)的方向。出了小鎮(zhèn),,就看見一條南北向的小河,過了河,,便到了我的家鄉(xiāng),。
在廣袤的淮北平原,大大小小的村莊星羅棋布,,我的家鄉(xiāng)并無多少特別之處,。但讓我引以為豪的是它的地理位置。一般來講,,淮北平原人口稠密,,村連村,莊連莊,,村莊之間挨得很近,,有不少村莊幾乎是連在一起的,沒有明確的界線和獨立的地理單元,。但我的家鄉(xiāng)卻獨享方圓一二十里的遼闊空間,,村莊的東西南北各有一條河流,河水清澈,,河堤上長滿了洋槐樹,,遠遠望去,猶如一方暗綠色的城墻,,環(huán)抱著村莊,。西邊是一條大河,卻沒有橋,,因此很少有外來的車輛和行人,,頗有“遺世獨立”的風(fēng)范。在這個喧囂的世界,,確實是難得的一塊凈土,。
我的祖居位于村莊的中心,因此 我從小就自然而然地習(xí)慣了村莊的這些地名:東頭,、圩里,、西頭、汪南,、西北拐,,以及大隊和學(xué)校等等,我的人生軌跡便是從這些地方次第展開的,。
我家離“東頭”最近,,伯父家住在東頭最東邊,,那時我的祖父和祖母都還健在,兩家往來緊密,,因此,,東頭是我最常去的地方。從我家往東,,經(jīng)過一二十戶人家門口,,在至少十幾條狗的注視下,來到了一個下坡,,這個坡很長,,下坡后,路邊有幾個小的汪塘,,汪塘里長滿了蘆葦,,晚上從這里路過,涼颼颼,、陰森森的,。路,一直是坎坷不平的,,尤其是接近我伯父家的那一段,,大約有百十米長,永遠都有兩道幾十公分深的車轍,。這車轍生命力極強,,從我記事起,它就頑強地平躺在路的中央,,不知絆倒過多少路人,,直到前幾年村里修了水泥路,它才徹底消失,。再往前小心翼翼地走幾步,,就到伯父家了。大門一直是敞開著的,,祖父祖母住在過道東邊的一個房間,。走進大門,迎接我的是慈祥的祖母,,往里走,,只見祖父坐在八仙桌前悠閑地喝著茶,微笑地看著我,。在伯父家的大門前,,我們一大家子照了唯一的一張全家福。那是1978年夏天,午后,,剛下過雨,,伯父的朋友,一個上海人,,剛好路過這里,,他有一臺在那時十分罕見的照相機,他很熱心地要給我們照相,,于是伯父便召集我們簇擁在祖父祖母的身邊,,在大門口的泡桐樹下,留下了這張珍貴的合影,。40多年過去了,每次看到這張發(fā)黃的黑白照片,,我都能清晰地回憶起照相時那歡樂而拘謹(jǐn)?shù)臍夥蘸陀旰罂諝饫飶浡哪嗤廖兜馈?/p>
“ 圩里”這個地方,,我去的很少,但從我父親口中聽到的最多,。原因是我父親的幾個好友都在圩里住,,他們經(jīng)常在一起喝酒。據(jù)說以前我們這個村子還有一個名字叫“沙羅圩”,,太平天國起義的時候,,大清皇帝手頭沒有軍隊來保護它的子民,便號召鄉(xiāng)民們自保,,于是各地都組建“鄉(xiāng)勇”,,并修筑工事,各個村莊就在村子周圍挖了許多壕溝,,挖出來的土筑成城墻,,這便是圩子,是最古老的一種防御工事,。我家西邊不遠處就有一道圩子,,圩河溝很寬很深,一年中大半年是干涸的,。放學(xué)后,,這里是我們一群少年聚會的地方,在溝底玩耍,,安全隱密,,不受大人干擾,頗能滿足一個農(nóng)村少年強烈的冒險欲望和天真的英雄情結(jié),。再往西二三百米還有一道圩子,,過了這道圩子,才算到了圩里。圩里的房子也大都是草房子,,布局稍顯擁擠,。村里的其他地方,房子都是大門朝南,,且排行整齊,,這里卻有所不同。路北的房子大門朝南,,路南的房子大門朝北,,還有不少大門朝東朝西的院子,這大概是因為圩里地方不大,,當(dāng)初想盡量多容納些人口的緣故,,還保留一點軍事堡壘的殘韻。有一件事我還有點印象,,我的一個老師,,也是我的本家大哥住在這里。我讀小學(xué)四年級的時候,,曾經(jīng)和班里的同學(xué)一起到他家里幫他干過農(nóng)活,。那是深秋的傍晚,血紅的太陽已經(jīng)滑到村西大樹的枝丫里了,。老師家的白芋干還在地里晾曬,,他家孩子小,人手不夠,,這活本來也不重,,便讓我們這些小學(xué)生去幫他撿拾。因為給老師家干活,,大家都非常積極,,小臉上都是汗水。就我而言,,比干自家活兒勤快多了,,老師也不時地對我們提出表揚。除此之外,,在圩河溝邊一片空地上還看過兩場戲,。一場是我們村文工團演出的,戲的名字早就忘記了,,只記得舞臺很小,,兩盞汽燈很亮,人聲嘈雜,,根本聽不清唱的是什么,,但是舞臺上丑角的猥瑣和旦角的美艷讓我至今記憶猶新。還有一場戲,是我們村東邊一所中學(xué)劇團來演出的,,戲名我還記得,,《園丁之歌》。從頭到尾,,演員們都很嚴(yán)肅呆板,,感覺不到哪里是高潮。
“西頭”,,我參加工作以后才陪父親去過幾次,,都是去參加紅白喜事宴席。所謂“西頭”,,大約指的是“圩里”以西的地方,。出了圩里往西,也有一個下坡,,路邊的房屋也和東頭差不多,,大都是草房子,也有十幾條狗蹲在家門口向你行注目禮,。據(jù)說這個地方大年三十的餃子吃法有點特別。我們那一帶都是清湯餃子,,唯有這里幾十戶人家是面湯餃子,,也就是水燒開以后,放點面粉下鍋,,然后再下餃子,。人常說“五里一規(guī)矩,十里不同俗”,,我們這個村,,東西不過二里路,便也“不同俗”了,。
“西北拐”,,離我家最遠,但給我留下的回憶很多,。這里偏居一隅,,樹木茂密,房屋緊湊,,整齊劃一,,走過去還要經(jīng)過一座石拱橋,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地方,。初次來到這里,,感覺像是來到另外一個村莊。當(dāng)然,和“東頭”“西頭”這些地方相比,,“西北拐”實際上并無特別之處,,但我小時候確實感覺此地與眾不同,大概是緣于這里居住著在城里做官的一個遠房的伯父,。這個伯父和我父親私交很好,,我去過他家?guī)状巍K莻€文化人,,喜歡研究易經(jīng),,他家偏房的東南角有一座兩層高的土碉樓,當(dāng)時是全村的最高建筑,。我上去過一次,,里面空空蕩蕩,陰暗潮濕,,窗戶也很小,,看不到什么風(fēng)景。雖然有點失望,,但卻滿足了一個少年強烈的好奇心,。我?guī)讉€要好的小學(xué)同學(xué)也住在這一帶,同學(xué)中,,我的年齡最小,,在學(xué)校里,他們給我不少幫助和照顧,,好多年后我才體會到他們的純真和善良,,我們的友誼一直保持至今。
“汪南”是指大汪以南,,這個大汪位于村莊南部,,東西大約有500米,平均寬度大約五十米,,水清而碧,,大半個村莊的婦女都來這里洗衣服、洗菜,、淘糧食,。一到夏天這里就變成了一個大型的戶外游泳池。汪南從東到西只有一排房屋,,緊靠著汪的南岸,。我們生產(chǎn)隊也在汪南,我平生認(rèn)識的第一個漢字大概就是在生產(chǎn)隊的倉庫里,。我們生產(chǎn)隊的會計拿著粉筆,,在倉庫的南墻上用力寫下了一行毛主席語錄,,然后不厭其煩地教我們這些懵懂無知的孩童左一遍右一遍地反復(fù)朗讀。
村小學(xué)也坐落于汪南生產(chǎn)隊打麥場的旁邊,,我小學(xué)三年級以前是在這里讀的書,。剛上學(xué)時,我年紀(jì)太小,,加上突然決定上學(xué),,家里沒有準(zhǔn)備,入學(xué)時連書包也沒有,,第一天就把課本弄丟了,,心中十分畏懼。但最讓我畏懼的還不是上學(xué),,而是在去學(xué)校的必經(jīng)之路上有一只大鵝,。那只大白鵝,一見到我,,就很不友好地張開翅膀,,脖子伸得老長,引吭大叫,,威嚇我,。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我的祖母扭著一雙小腳,握著一根樹枝,,把我送到學(xué)校,。四年級時,學(xué)校遷到位于村莊北邊的新址,,但是新學(xué)校還不如原來的學(xué)校條件好,我小學(xué)畢業(yè)時,,學(xué)校的圍墻還沒拉起來,。我們的教室門前有一個大大的墳頭,上面長滿了荒草,,墳頭南邊便是生產(chǎn)隊的農(nóng)田,。社員們一年到頭都在我們眼皮底下忙活,他們的笑罵聲不時地傳進教室,,引得不少同學(xué)轉(zhuǎn)過頭去看熱鬧,。教室的后面,有一個大大的麥草垛,,長長的那種,,像個大面包。一個冬日的午后,,我到校很早,,校園里空無一人,,我無聊地轉(zhuǎn)到教室后面,看到一對青年男女蹲在麥草垛邊看書,,我看見那本書叫《第二次握手》,。這是一部小說,當(dāng)時很有名氣,,廣播里也天天播講,,后來又拍成了電影。許多年以后,,我在揚州的一個舊書攤上看到一本和那兩人手上拿著的一模一樣的《第二次握手》,,淡藍色的封面上,丁潔瓊優(yōu)雅的背影,,幽怨的神情,,右上角一架騰空而起的飛機,讓我瞬間回到了小學(xué)四年級那個冬日的午后,,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,。
還有一個地方特別讓我難以忘記,那就是大隊,。所謂“大隊”,,就是大隊部,我們那里習(xí)慣上簡稱“大隊”,,位于村莊北部一條東西大道的中間位置,。一個大院子,前后兩排草房子,,破破爛爛的,,但卻是全村的政治、經(jīng)濟,、文化中心,。沿路的那排房子從東到西依次是布店、煙灑店和村醫(yī)院,,后面是大隊辦公室,。另外,還有一間大房子,,里面放著一臺“東方紅”牌大型拖拉機,,是我小時候見到過的最龐大的機器。大門口豎著一個大喇叭,,一天到晚播放豫劇《朝陽溝》,,那段銀環(huán)和拴寶的對唱“咱兩個在學(xué)校,整整三年,,相處之中,,無話不談”,,我們這些小孩經(jīng)常模仿,但我覺得最好聽的還是銀環(huán)下山那一段,,銀環(huán)唱“我往哪里去,,我往哪里走,又難舍又難忘的朝陽溝”,,接著女聲合唱“朝陽溝,,朝陽溝,朝陽溝今年又是個大豐收”,,唱詞樸實,、唱腔優(yōu)美,真讓人熱血奔涌,。門前的大路是全村的露天電影院,,從《紅燈記》《海港》《偵察兵》《地雷戰(zhàn)》到《小花》《城南舊事》,我16歲離開家鄉(xiāng)去外地讀書之前,,大多數(shù)電影都是在這里看的,,電影對我的啟蒙絲毫不亞于書本。電影放映前,,我們喜歡在放映機“對光”的時候借著那一束強光舉起小手在銀幕上做出各種手勢,,這也許就是早期的“手影”藝術(shù),我們也有可能就是較早的一批“手影表演藝術(shù)家”,。大隊書記也總是借著這個機會講幾句,,或安排一下工作,或表揚一些好人好事,。但那時我們一心想看電影,,只盼著書記快快講完。
村莊的外圍全部是農(nóng)田,,一望無際,,間雜著連片的蘆葦。這也有著充滿地域特色的地理劃分:東湖,、南湖、西湖,、北湖以及東南湖,、西南湖、西北湖,、東北湖,,因此下地干活叫“下湖”。這源自于這一帶經(jīng)常鬧水災(zāi),,我們這里屬淮河流域,。自從黃河奪淮入海,,淮河便失去了自己的入海口,,雨季時,,河水泛濫,支流的水沒處去,,造成了內(nèi)澇,,大片的農(nóng)田泡在水里,形成“湖”,。新中國成立以后,,黨和政府大力興修水利,水患得以消除,,“湖”消失了,,但這一叫法卻保留了下來。但也正因為是“湖地”,,長期在水中浸泡,,土壤因而細膩肥沃,糧食產(chǎn)量高,,百姓生活富足,,民風(fēng)淳樸。
這村莊四周的“湖”,,我都很熟悉,。除了因參加勞動而熟悉的有限幾個地塊之外,對村莊周邊地形環(huán)境的了解,,主要是在我初中一年級學(xué)會騎自行車的那個暑假,。那一段時間,每天天不亮,,我就瘋狂地“驅(qū)使”著父親好不容易托人買來的“永久”牌自行車,,走遍東南西北湖的所有大小道路、邊角旮旯,。我使勁地蹬著自行車,,穿行在青青的玉米地和蘆葦蕩里,迎來了朝霞,,送走了夕陽,,不分晝夜,絲毫感覺不到疲憊和害怕,。我陶醉在這騎行的自由和快樂中,,在沒人的地方,我大聲地唱著當(dāng)時流行的港臺歌曲,,不停地撳著車鈴,,清脆的鈴聲驚起了前方的一群斑鳩,。那應(yīng)該是我平生最早的“自駕游”,即便現(xiàn)在讓我駕車游覽全世界,,心情也未必有當(dāng)年那么熱烈和沖動,。
最近這十來年,村莊向四周擴展了不少,,房子也基本上煥然一新,。但是村莊總體框架沒有變化,這些地名依然鮮活地存在著,,繼續(xù)親切地召喚著我們,。不論離開多久,我都能毫不費勁地找到我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,,每一個地方,,圩里、汪南,、大隊,、學(xué)校、西北拐……家鄉(xiāng)的地理,,就是我們生命的肌理,、親情的密碼和心靈的坐標(biāo),它簡單而厚重,,樸素而珍貴,,如同我們的乳名,滿載著故土的溫情,。東頭,、西頭、南湖,、北湖,,每當(dāng)想到這些地方,我都會心頭一熱,,有一個愿望總是長久地縈繞在我的腦海,,那就是:回家!
晏金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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