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鄉(xiāng),，位于淮河以北,、皖北地區(qū)的一個偏僻鄉(xiāng)村。

第一次離開家鄉(xiāng),，是赴省城讀大學(xué)那年,。父親為我送行，選擇的是當(dāng)年最奢侈的出行方式——綠皮火車,。父親穿著那件洗得泛白的深藍(lán)色滌卡中山裝,，替我背著沉重的行李，一路上聊天,，語氣中透著欣喜,，似乎對未來懷揣無限憧憬——好像即將上大學(xué)的人不是我，而是他,。而我,，心中更多是未能進(jìn)入理想大學(xué)的落寞和初次離家的惶恐。

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多年,，我后來定居至南方一座城市,。初來的幾年，客居他鄉(xiāng)的種種不適讓我感到自己只是在羈旅漂泊,。某天獨行,，恍然間看到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,，穿著深藍(lán)色滌卡上衣，邁著堅定而內(nèi)斂的步伐,。我愣在原地，直到看清那只是與父親年紀(jì)相仿的一位陌生大爺后,，濃烈的鄉(xiāng)愁排山倒海而來——披著塵土草木的老屋,，燒柴鍋里熱騰騰的蒸饃，春末夏初盛開的洋槐,，質(zhì)樸鄉(xiāng)鄰們的笑語,，墻角臥而突起的犬吠，臨行前縫滿背包的叮囑與牽掛……往事仿佛觸手可及,，層層疊疊定格在身體里,。

“叮鈴鈴”，是父親下班到家時那輛二八大杠的清脆鈴聲,，也是我兒時最期盼聽到的聲音,。小小的我，或是被父親強(qiáng)壯的臂膀圈圍在略帶銹斑的單車橫梁上,，或是坐在后座倚靠在他偉岸的背脊上,，穿過寬窄不一的田埂小徑，越過一塊塊高低起伏的玉米稈和麥浪,，別提有多威風(fēng)了,。

小時候最期待的，是追隨村里組織的流動放映隊,。每每有集體看電影,，村里都好似過年般熱鬧喜慶。放映隊進(jìn)村的消息提前幾天便會傳到各家各戶,。夜色尚未降臨,，大人小孩已迫不及待聚攏而來。方圓幾十里只要放映電影,，父親都會帶上我趕去看,。放映場上人山人海，騎上墻的,、翻上屋的,、爬上樹的……父親有時將我全程扛在肩頭，有時把我撐在單車架上,。安穩(wěn)處在高處的我,，感受到了什么是父愛如山。

剛能識字讀書時,，父親不顧家境拮據(jù),，堅持給我訂閱《兒童文學(xué)》《少年文藝》等雜志,，引來小伙伴們的羨慕。從小學(xué)到初中,，這幾份刊物陪我度過懵懂年少時光,，幫我打開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口，讓生長于小村莊的我從蒙昧中蘇醒,。

上初中時,，我的一篇文章發(fā)表于《萌芽》雜志，獲得了三等獎,。獎品雖只是一副掛歷和一個筆記本,，父親卻視為珍寶?！皩殑︿h從磨礪出,，梅花香自苦寒來”“有志者事竟成，苦心人天不負(fù)”……這是父親對我最多的激勵,。直到我做了父親,，才更深切地感受到，是當(dāng)年父親給予我的力量和期望——來自皖北人民樸實寬厚的品質(zhì),、樂觀向上的精神,，托舉著我踏出故土，啟程一睹那些書中的萬千況味,。

走千走萬,，不如淮河兩岸，不管飛得再高,、走得再遠(yuǎn),，對家鄉(xiāng)的眷戀，對父親的情感,，已然鐫刻在骨子里,，總會引領(lǐng)我在滔滔逝水之處來回穿梭，帶我到似遠(yuǎn)忽近的那一處回首流連,，讓我得以在聲色名利中守住本心,。“何因不歸去,，淮上有秋山”,。余生歲月里，無論走向何處,，承繼父愛,，就是通往歸途。

■ 穆克瑞